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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说上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三一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一三
按礼经,别子为始祖,继别为大宗,继祢为小宗。宗其为始祖后者,为百世不迁之宗;宗其为高祖后者,为五世则迁之宗。盖诸侯适子、适孙,常继世为君,自第二而下诸子,不得祢先君,而别于正适,皆称别子。其后子孙为卿大夫,则不敢祖诸侯,必立此别子为始祖,而别子之世适则常继此别子之正统,以主始祖之祭。与族人为宗,为其所尊宗,谓之大宗子,虽五世外与之绝服者,亦皆为齐衰三月,及其妻同。虽妇人不敢降,是谓百世不迁之宗。其别子之庶子,又不得祢别子,而自使其世适后之以主庶子之祭,与昆弟为宗,谓之小宗子。旁例而降之。其第一世继祢者曰继祢小宗,为亲兄弟所宗,为服期。第二世继祖者曰继祖小宗,为同堂兄弟所宗,为服大功。第三世继曾祖者曰继曾祖小宗,为再从兄弟所宗,为服小功。第四世继高祖者曰继高祖小宗,为三从兄弟所宗,为服缌。自高祖外五世则无服,祖迁于上,而宗易于下,是谓五世则迁之宗。虽别子兄弟五人,其为宗法皆然。大宗一,与小宗四为五。小宗五世外,虽已迁而复统于大宗,更百世未尝绝,故鲁人有同姓死,以其疏远而弗吊,子思以为无恩之甚,引夫子答季孙之言以正之,曰:继之以姓,义无绝,虽万世而婚姻不通也。此大小宗之定说也。不惟公子之为然,或异姓公子之来自他邦,别于本国不来者,亦谓之别子;及庶姓之起于是邦,别于隐沦不起者,亦谓之别子。其继世为大小宗法,一与此同。不惟公子继世之后为然,其在当时,或先君之子,今君兄弟等辈,上不得宗君,下又乏为后世之宗,不可无人主领,则亦比附大小宗法以领之。国君之同母弟,适夫人所生者谓之适昆弟,其庶母所生者谓之庶昆弟。皆先君之子,俱谓之公子,而在士大夫列者,固有相宗之道焉。君必为此公子、士大夫之庶者,立此公子、士大夫之适者为之宗,使之宗之。若有适母弟,则使一人为宗,以领公子,死则公子为之齐衰九月。其母则小君也,为其妻,齐衰三月,礼如大宗。更不立庶昆弟为之宗,是谓有大宗而无小宗。君无适母弟,则择庶昆弟一人为宗以领公子,死则公子为之大功九月。其母妻无服,礼如小宗。是谓有小宗而无大宗。或公子惟一,无他公子可为己宗,而亦无他公子来宗于己,是谓有无宗亦莫之宗者。此又大小宗之变例也。为宗子者,在大宗所主始祖别子之祭,小宗所主小宗祖祢之祭,其为体甚专;宗子压族人于外,宗妇领族妇于内,其权为甚重。而族人所以祇事宗子者,其礼又为甚严:冠娶必告,丧练祥必赴;虽贵富不敢以入其家,必舍车徒于外;有归器、衾裘、车马,必献其上而自服用其次,非所献不敢以入其门;若富,具二牲,必献其贤于宗子,夫妇皆齐而宗敬焉,终事而后敢私祭。为支子者不敢干其祭,或宗子有疾而当摄,则必告而后祭。若宗子为士,庶子为大夫,则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,祝曰:「孝子某为介子某荐其常事」。若宗子无罪而去国,则以庙从,或有罪去他国,庶子为大夫而居,则祝曰:「孝子某使介子某执其常事」。其辞于宾,则曰:「宗兄宗弟宗子在他国,使某辞」。或庶子无爵而居,则望墓为坛以时祭,及宗子死,必告于墓而后得祭于家,称名不言孝,所谓摄主。又不敢备礼,不厌祭,不旅、不嘏,不绥祭,不配、不归胙。或有殇与无后,则从祖附食,庶子不得僭祭之,及不得僭为长子斩。凡拳拳于宗子若是其敬者,何哉?皆以尊先祖之正体而不二其统,一人情之所趋而不背其本也。惟其如是,故上有以事祖祢而尽尊尊之义,下有以合族属而笃亲亲之恩,是虽历世代愈远,分枝系愈蕃,而人知宗派所自来,本支昭穆不乱,而宗庙常严,家有宗党,时相接,长幼疏戚有纪,而骨肉不离。自国姓达于庶姓,通天下无二礼,则通天下无二俗。如《小记》所谓「序昭穆,别礼义,而竭人道」;《白虎通义》所谓「长和睦,通有无,而纪理族人」;《文王世子》所谓「孝弟之道达,君臣之道著,邦国有伦而众向方」;《大传》所谓「社稷重而百姓爱,刑罚中而庶民安,财用足而百志成、礼俗形」者,皆于是乎见。则其立宗之效,固不甚大矣哉!此有周而上,王化之所以为盛,礼乐达于天下,道德一而风俗同者,其大纲目端有在乎此也。
治吏(上) 北宋 · 李昭玘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一一、《乐静集》卷二五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一四○
君主静,臣主动;君任逸,臣任劳。静而逸则使人,动而劳则使于人,故动而不辞、劳而不怨者,义之制也。举天下之物无以易我者,莫大乎身;举天下之人无以先我者,莫亲乎家。既以身事人,则身不得而有;既以家食人,则家不得而怀。可予可夺,可杀可活,莫适而非君也,又焉得择事而后安哉?孟子不往见诸侯,孔子君命召不俟驾。曾子居武城,越寇至则去;子思居卫,齐寇至则未尝逃。以孟子则无官也,曾子则师也,若孔子之不俟驾,子思之不去,盖事君之义,不可不畏也。先王之时,大夫使于四方,虽四牡之啴啴,周道之倭迟,动至于不敢怀归,忧至于不遑将母,其心则非不悲,其居则未尝宁处,不以不能忘私之恩胜不敢慢命之义故也。非特使臣之如此也,至于戍役之士亦然。薇既老而不得食,岁既暮而不得归,驱之以行道之劳,迫之以雨雪之苦,告之以「靡使归骋」之私心,继之以「我行不来」之死志,义使然也。非特戍役之如此也,虽妇人犹能勉其夫之勤劳,告其夫以不可怀归之义,凡以致其义而已矣。夫或生或死,或安或危,莫之为而为,莫之致而致,是数者皆天也。若夫遇事不苟免,临难不易节,有质直而无流心,此士之于君臣之际,当自致而已。苟为不知义而操富贵之势,忧事物之累,惴惴然惟恐其去己,则凡可以避患者无不为也。臣尝观东汉之时,班超开通西域,立功万里,五十国皆款关纳质。马援清陇西,定峤南,跋穷域,冒毒雾,终死蛮徼。二人者岂甘心绝域,轻万死一生之计哉,忠义所激然也。以光武之贤,臣能自致如此,而陛下圣德聪睿,不自有己,优礼公卿大夫,轻施爵禄,向之以乐与之心,屈之以不倦之所,将以责在位之臣,行令而无壅,赴功而不惰。然而天下之大事,社稷之长策,古人未尽之遗利,当世必行之良法,皆出于上之经营注措之先,而犹不能奉承趋走以应指顾。至于转徙以避事,苟简以违命,惧远适则以亲辞,厌繁使则以病告,使人之如此,孰有为上守节死义者哉!何不旌拔一二忠义之臣,与议政事,放斥不职之吏,锢而勿用,以惩偷慢,以励风节。使弟兄之臣诚死宗庙,法度之臣诚死社稷,辅翼之臣诚死君上,捍难隐患之臣诚死城郭,人君恭己正南面,其于责成也何有?
上秦丞相第一书 宋 · 苏籀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二二、《双溪集》卷八 创作地点:浙江省金华市
月日,籀谨斋沐裁书,献于仆射相公阁下:籀不佞,潜伏陇亩,积年甚多。缪窥达者之概,尝窃念今天下之本,四海之势,惟闻道者足以论之,体道者可以揆之。故曰「论道」,又曰「道揆」。圣哲居于其位,拨乱守成,独知先觉,陶冶六合,运动裁成,不外乎是。夫道也者,致之在学,承之在师,其体高妙,应用不穷。其迹坟典索丘,其理仁义礼乐。始也因筌而求鱼,终也忘言而得意。其至极也,天地待之而位,万物待之而育,圣人传焉,岂诬也哉?或曰:天下未平,斯才智驰鹜之秋,而谈道岂切务乎?愚应之曰:不然。夫博问精思,涣然神解,包覆无穷,酬酢不匮,犹佩绳墨、带规矩焉。顺之则兴,逆取之则坏。才智所及,乃有限量,虽千虑百图而不合于道,则无益也,才智非道比矣。舜之戒禹曰:「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」。《诗》颂后稷曰:「粒我烝民,莫匪尔极」。此理深博,袪名教之偏蔽,与生民为指南,解纷而不惑,更变而适宜,画功于无形,消祸于未萌,其于安危得失审矣。人主用其言,至孝、至仁、至大、至明,唐、虞、夔、契不是过也。子思、孟轲能言之,而不得施于政教;管仲、蔿敖造之浅而所治小;子房得之黄石而神之,谓之《阴符》;曹参得于盖公而悟焉,载其清静。今也任社稷重寄,系生灵休戚,抱奇术,致帝王,开物成务,无所不综。天子咨沃,四夷钦想,巍巍青冥之上,位居第一。阁下膺时之运,万目胥眄,万颈胥延,天下之责,谁当任之?以谓艺祖、太宗之郡县未复也,梓宫之未来也,太母之未归也,渊圣之久留也。以道言之,四患之未弭,为邦何以立耶?建炎以来,亟战而求之,逾十祀矣。《传》曰:「先王卜征五年,岁习其祥,祥习则行。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」。改卜乌可已也?主上焦劳,日勖夕惕,恭谦屑屑,寒暑勤勤,如蹈虎尾、涉春冰焉,臣下当糜捐以承旨意。前此虏主虏酋,倾覆挠乱,涂炭宇内,其臣民往往助桀为虐者,则亦何颜与我通好,故所遣使命,徒劳而归。今虏立新君,一时用事之臣改易,非前日矣。彼我之相与,既非敌怨,故使命踵来,言还地讲和。议者谓其情难测,事未可知。睿明日跻,观书乙夜,自诚而明,昭廓洞达,断然卓然以大信交异类;朝廷应变度宜,观其会通,以行其典礼。用侯公善诱之辩,贾生表饵之说,乃下议和之令,可谓导吾君以诚明仁孝。殆宸衷发此善意,道揆吾事,成此大策。窒之则塞,抑之则绝。我之于彼,怨未尝平,愤未尝雪,忍耻含垢极矣,何异越句践、汉高帝之事乎?古今不远矣。盖天意悔祸,穹庐革心,易战争为誓盟,变甲胄为皮币。转睽离拘质为会合,改怨雠忾恨为恩惠。我之所得如此,复何求哉!顾措置应接,欲其曲当,浸灌薰揉,消其顽傲耳。夫战,不得已之举也;和,名教之所许也。方且郊馆劳犒,赠贿异礼,费虽千金,不愈于奔军屠城之衅乎?训兵练将,投石超距,保淮据江,过慎之防,先胜之计,我故自若。遣使之扰,较之交战,何啻相千万耶!彼大国也,杂用夷汉之士,岂无人乎?若有人焉,其和岂徒然,其言必不妄,非可以毡毳腥秽待也。夫豪英不必在中国,彼之于道,得之五经之表矣,况亦有《诗》《书》等也。万一地界渐复,信使又至,梓宫、太母、渊圣相继来还,此亦讲和之当然也。昔文王断虞芮之讼,相帅而归周者四十国;瑕吕饴甥说秦缪,则晋惠改馆归绛。嗟夫!文王能之,而吾君亦然矣;秦缪能之,而戎虏似之矣。夫道德之化,其功岂可量哉!名教之施,其理无所不服。吾君躬蹈高世之行,天地可动,山河可移,金石可开,鬼神可格。强悍不诎之虏,感而驯伏,理之必然,非硁硁之士、愦愦之子所能测也。又适当阁下谋王体,断国是,经济之学,大有施设,机神明鉴,天实相之,得道者多助矣。夫邻敌未宾,侵地不复,则仲尼相鲁为无效;鸿沟不割,太公未返,则子房谋汉为无功。虏之守中原,其理明甚,众所共悉也。责我以岁赐,委我以故境。殆其款悃也,太母、渊圣、族属之归,又非若地土贡赋之饶,其所贪冒者何为不然乎?假令朝廷疑拒,虏使徒返,我不因此而加强,虏不由此而加弱,失事之机,触彼之怒,贻它日之大悔耳。昔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,齐威矜于葵丘而九国叛。事有机会毫釐之差,其患大矣。今已纳其善意,加待使人。详观虏情,权其利,揣其害,不得不尽也。且澶渊故事,遣使会盟,南北宁一,无犬吠之警者百馀年。岁叨我金币,充牣餍饫,岂不思前日之利乎?今我兵日精,若不议和,虏岂有丝毫之得于我哉?务战胜、穷武事,自有见机之时,亦非天下之远虑至计也。彼此民心,畏死一耳。今无荷殳顿戟之劳,肝脑涂地之苦,而坐俟境土之归,问安之使兼具奉迎之仪。此非常之庆会,事若无阻,虽甚盛德蔑以加矣,虽甚勋业无以过矣。呜呼!阁下勉勉孜孜,建立中兴,道义益隆,四方所瞻。天下之士声同气合者,岂特腹背之毛、芝术之笼所蓄耶,亦相与乐夫志一道契之莫逆也。故不量贱远,辄论中枢之豪末,以为门下贽,伏惟辍燕私而一览焉。荒唐鄙野,非敢为佞也,矜愚而有择焉,幸甚幸甚。不宣。
上谏议曾统书(绍兴九年五月二十二日) 宋 · 王之道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六二、《相山集》卷二五、《三朝北盟会编》卷二○三、《南宋文范》外编卷二
之道不佞,待次里社,与木石鹿豕为伍,不识治体,不闻国论。惟是区区爱君之心,实寤寐不忘宗社安危存亡之长虑。此无他,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陨,女不念嫁而忧太子之幼,亦其利害祸福有以相及,不得不然,非过虑也。金人自宣和、靖康以来,愚弄朝廷,有同儿戏,卒以陵夷我国家,迄于今而不振。方其设一谋、施一计,虽下而小夫贱隶,咸能料其将然,且曰如是者奸也,如是者诈也,已而合若符契,不差毫釐。而朝廷之上乃独断然以为非奸非诈,惟恐其奉承之不暇,以自取欺侮戮辱,而终不悔且悟,何哉?孔子曰:「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!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无所不至矣」。嗟乎,此言诚足以箴当世之膏肓也!去年夏,金人遣使随王伦报聘讲和。之道是时调官临安,获闻舆论有九不可一可之说,尝欲掇拾,效愚献忠,以裨庙堂末议。昼度夜思,将成复毁,曰位卑言高罪也,因止而趣装以归。行次宜兴,复念古人身在畎亩,心不忘君,如之道虽不肖,奈何窜名仕版,乃忍坐视安危存亡之几而不为一言耶?于是慨然裁书,托故人遣驿致之前吏部侍郎魏公矼,以丐有闻于上。凡半年不得报,而胡铨之书传焉。言至于此,贾谊之流涕痛哭不为过也。遂事不谏,之道尚何言哉?侧聆道路,以谓金人归我河南故地,奉还两宫,此其为策不浅。盖以今日所用之将,所养之兵,皆五路两河之人,归我以地,则不复限以尔界此疆,迟以岁月,其势必至解散。兹殆与汉军楚歌无以异也。顷自两宫播迁,天下之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,常有不共戴天之愤。而主上之所以宵衣旰食,励精政事,注意甲兵者,岂有他哉,亦欲扫除强敌,以刷父兄之辱,而光于祖宗也。夫人怒则威,威则勇,骄则怠,怠则弱。我师之不逮金人,虽三尺童子所共知也,而支梧累年未尝败衄者,以其素所蓄积者怒也。金人之意,若曰此不可以力胜,吾当还两宫以骄之,彼既臣妾于我,则将恃和弛备,然后可图也。兹不必以商为鉴,前日刘豫之擒犹未远也,又况包藏祸心,未易窥测其万一耶!且事固有未见其利,而先受其害者。淮西昨更兵火,井邑聚落化为炎埃。比虽招徕流亡,整葺庐舍,然馀民百无二三,所谓井邑聚落,亦皆荜门圭窦,多者才十数间,少者不过四五椽而已。自春及夏,监司守令以奉迎两宫为名,排备牲饩次舍,纤悉责具,急若星火,峻如雷霆,贫穷尽于诛求,凋瘵敝于营缮,其夺民时、劳民力,固在所不论。窃尝以一邑计,其费不下五七万缗。使金人诚还两宫,斯民正复竭膏血、鬻妻子以应所须,犹将欣然。不尔,虽食王伦之肉,何能谢哉!愚谓今日之事,殆古人所谓可吊不可贺者。请以五事上渎听览,庶几朝夕造膝之际,有献于吾君而备其采择焉。谨按鲁僖公十五年,晋侯秦伯战于韩,秦获晋侯以归。及秦伯归晋侯,将反国,先使告国人曰:「孤虽归,辱社稷矣」。众皆哭。愚以为渊圣之南来,俟其渡河,即下手疏以自讼,可乎?此一事也。谨按僖公三十二年,晋人败秦师于殽,获其帅孟明视、白乙丙、西乞术。及晋还三帅,秦伯素服郊次,乡师而哭以迓之。愚以为梓宫及渊圣到日,自天子以下素服郊次而哭,乃密谕河南所过州县,一切准此,而其供帐之类,悉去华丽采色而纯用布素,可乎?此二事也。谨按襄公二十七年宋之会,楚人衷甲。窃闻梓宫以下神榇无虑十百,愚以为委西京守臣待其将至,豫修陵寝,继遣一二大臣涖葬中,取神榇之最下者,斲而视之,然后奉安,及令诸道饬武备以戒不虞,可乎?此三事也。谨按唐开元全盛时,明皇幸东都,命三百里县令刺史各以声乐集。河内太守辇优妓数百,被以锦绣,饬以犀象,而鲁山令元德秀独制《于蔿》之曲,遣乐工数十,联袂而歌之。明皇见而叹曰:「贤人之言哉,河内之民其涂炭乎」!因黜河内而陟鲁山。今两宫寂无来音,而淮西一郡之民已有二十万缗之费矣。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?百姓不足,君孰与足?愚以为两宫宿食供顿,所经或无屋宇,乞依南郊青城故事,行下有司预办数千匹青布,临时设帐,以庇风雨,而明诏诸路勿造宫殿,勿饰器用,以重劳费斯民,可乎?此四事也。谨按《檀弓》,卫司徒文子问于子思曰:「丧服既除,然后乃葬,则其服何服」?对曰:「三年之丧,未葬服不变,除何有焉」?愚以为梓宫之还,天子哭泣衰绖,以从《檀弓》未葬之礼,可乎?此五事也。是五者虽若无补于国,安危存亡实此系焉。昔齐仲孙湫来省鲁难,既归,齐侯问曰:「鲁可取乎」?对曰:「不可。犹秉周礼,周礼所以本也。国将亡,本必先颠,而后枝叶从之。鲁不弃周礼,未可动也。君其务宁鲁难而亲之」。亲有礼,霸王之器也。庸讵知两宫来归,金人之使不有若仲孙湫者乎?愚是以知安危存亡,实卜斯举。《檀弓》曰:「子思之母死于卫,柳若谓子思曰:『子圣人之后也,四方于子乎观礼,子盖慎诸』」!孟子亦曰:「滕定公薨,文公五月居庐,未有命戒。及至葬,四方来观之,颜色之戚,哭泣之哀,吊者大悦」。呜呼,斯礼也,何可忽哉!至于金人之情伪,则愚已略见于前,及详于魏公之书。敌情之不可信也尚矣,盟如皦日,而平凉之会犹或劫之。今我臣妾于金,而金以臣妾蓄我,初无盟谊。夫以奉之者有限,而求之者无厌,此其势必至于用兵。所不可知者,特其迟速远近,而要不能免也。虽然,昔者越王句践亦尝臣妾于吴矣,而卒灭吴,以朝鲁、卫、陈、蔡执玉之君。愚以为为今日计,患在夫主上不能礼下群臣以集其能,与群臣不能辅佐主上以雪其耻,如越王之报吴,而不在臣妾于金也。不然,危亡且在朝夕。不识执事以为何如?祖宗积累至难,宗庙社稷至重,惟执事其为国家念之。干冒威严,无任战慄。
党锢论 南宋 · 员兴宗
出处:全宋文卷四八四五、《九华集》卷一八
圣人域天下有道,虽千万亿世而未易轻动,岂其为术虚诞惝恍,杳冥而不可执守欤?抑亦有至极者,维持其间而不可易也?盖人生性情之始,犹水之始也,方其分散四出,各循其故,则被冒万物而可至于无憾,惟其有所冲决荡溢而失道,则横溃直裂而无有底止,求其安行于中不可也。呜呼,是岂水之罪哉?流之不中而激之者之故也。故夫圣人六经之道,要以范围百世而归之极者,虽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心,所以用世亦如此而已矣。今其道见于书者,皆执中、建中、用中、惟皇作极之文,周旋反覆,不汲汲于为异以振惊天下,而天下卒以大服于此者,中力也。其见于《易》者亦亡异乎《书》之云也。卦而象,象而爻,俾君子精微纯一而有所法守者,亦未始离乎中也。其道虚徐曲折而当于义,凡此人而此为者也,则吉,则有庆,则无不利,未有不丽乎中正者也。非此人而此为也,则凶,则有悔,则无攸利,未有不远乎中正者也。是中之道四布于《易》者,甚密如此。若夫为之节文,为之训导,君子虽怨而不至于害,小人虽愤而不至于乱,止乎礼义而警乎褒贬,于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诗》、《春秋》之书,又所以默具夫中之旨,而消天下之异论。是六经明著乎辞而见于用,无所往而不中。周衰,天下不由大道,其学纵横非僻,天下莫知其当。子思子则见而叹曰:「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」。当其时,盗名苦节之徒,不难于蹈白刃,而难于中庸,则中之至此也,可易为力哉?惟其得之难而见之不一也,则天下之士自激为介而失之高,自卑求佞而失之污,智有遗谋而不足用,巧有馀技而不足施。其祸浸淫于战国,天下骇然以乱而荡然以衰。秦者,攻战之馀也,其蔽固无如何。至西汉之起,天下固有望于先王矣。而一时之君不为硕大悠远之图,不知乎中之实,失之锱铢,而其渐卒至于不可振,偷堕茍且,是以其子孙喑喑默默,使公孙、张禹之徒布满朝廷,彼无所往而不为佞者,即孟子所谓无所往而不为原也,而中庸于何有哉?西京既以乡原之俗败天下,东汉之际,仁胜之士知天下之治颓堕散涣而久不立也,起而承之,以为朝廷非翘然有所振刷,念不足以收天下,是以诸公操不循常之行,曰我能是,我能是,是足以有立矣。其道沽激而不止,耿介而不亲,虽无世俗抵摧嗜利之嫌,而好名之弊不杀也。盖天下之相遇不得其平则怨,怨起于争,争起于好胜,而好胜诚足以乱天下。彼党锢之士,皆好胜之弊,流为不中,而激之者之过也。使当时之人皆协于极,破乡原之弊,而不入于狂狷,其道循循有制,而无决裂狂介自异之意,则汉室之祸必不至若是烈也。然则不得中行而与之,致党锢之欲,存汉者乃所以亡汉也欤!或曰:「党锢如膺、蕃之徒,任天下之责,归之固也。其馀名胜千百,非尽负天下之责,可深责之乎」?吾曰:不免也,圣人复起,亦必深嫉之而已矣。盖中庸于天下大本也,达道也。所谓党人言行既戾乎中庸已矣,吾岂以人人能乱天下哉?实天下之乱所从出也。昔者太公治齐,齐有二士制矫激之行,国不可得而禄,君不可得而臣,太公闻之曰:「嘻,国不可得而禄,是望无以为赏;君不可得而臣,是望无得而罚。赏罚不行,何以君为哉!其诛之」。齐诛二人而国靖。今党锢制行,召之则不进,不召则或怨,汉之赏于是不行。分党与,立名字,私标榜,汉之罚于是不听。赏罚之所不及,此党人之所以自高,太公之所深恶之也。故曰:圣人复起,亦必嫉之而已矣。呜呼,天下制行当本中庸,慎无若党人猖狂败人国哉!
上孔中丞书 北宋 · 石介
出处:全宋文卷六二○、《徂徕石先生全集》卷一三、《皇朝文炮》卷一一四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八八、《圣宋文选》卷一六、《古今事文类聚》新集卷一八、《经世八编》卷一二○、《阙里志》卷二一
夫子之道不行于当年,传于其家,直四十馀世以俟子孙,如此其远也。夫子没,后世有子思焉,安国焉,颖达焉,止于发扬其言而已。有汉相光、唐相纬,虽得位,亦不能尽行其道。夫子之道,其肯郁然蟠伏于其家?乃跃起奋出,散漫于天下,天下人皆可以得之。汉高祖、唐太宗能得之于上,以之有天下三百年。孟轲、扬雄、文中子、韩愈能得之于下,以之有其名于亿万世。惟孔氏子孙无有得之者,俟四十馀世,仅二千年,阁下乃得之。今夫子之道不专在于天下,在于阁下也。阁下又且赫然有声烈于天下,复得位于朝,见用于天子。阁下不徒能得夫子之道,其将以夫子之道事于圣君,施于天下,俾国家为二帝,为三王,为两汉,为钜唐矣。夫子之志曰:「吾志在《春秋」》。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也。世衰道微,邪说暴行有作,臣弑其君者有之,子弑其父者有之,夫子惧之,而又时无君,己无位,不能诛,不能止,乃作《春秋》焉,所以正王纲,举王法。故《春秋》成,乱臣贼子惧。为司寇,则七日而诛少正卯于两观之下;摄相事,则齐终不敢窥兵河南。当时之君则昏也,当时之位则摄也,尚不及阁下得明君,有大位。为中丞逾月,而未闻有举焉。阁下在朝,朝廷尚有癚臣敢在位,天下蠹贼未悉除,是夫子之道犹未克尽举。岂夫子直四十馀世,仅二千年,以俟阁下?阁下宜念之。且天子之设御史府,尊其位,崇其任,不与他府并。旧有大夫,则中丞亚大夫而领其属。今大夫阙,则中丞其长也,故中丞之任特重焉,中丞之责尤重焉。君有佚豫失德、悖乱亡道、荒政秸谏、废忠慢贤,御史府得以谏责之;相有依违顺旨、蔽上罔下、贪宠忘谏、专福作威,御史府得以纠绳之;将有骄悍不顺、恃武肆害、玩兵弃战、暴刑毒民,御史府得以举劾之。君,至尊也,相与将,至贵也,且得谏责纠劾之,馀可知也。御史府之尊严也,如轩陛之下,庙堂之上,进退百官,行政教,出号令,明制度,纪赏罚,有不如法者,御史得言之。御史府视中书、枢密虽若卑,中书、枢密亦不敢与御史府抗威争礼,而反畏悚而尊事之。御史府之重,其无与比,然须得如阁下者居之始贵矣。《易》曰:「茍非其人,道不虚行」。《礼》曰:「人存则政举」。阁下圣人之后,又能得圣人之道,以方重刚正、公忠清直,烈烈在于朝,为天子献可替否,赞谋猷,持纲纪,天下想望其风采者,十五年间,简于清衷,期将大用。且历试于外,更观其能,连更三大藩,皆卓然有治声,闻于天宇,浃于日下。御史府中丞虚位,日班于紫宸殿下,癿金煌煌,行声锵锵,且有百数,天子弗录之,乃南走三百里,以驿召阁下,直入其府,登其位。自陛下独决万机来,登崇俊良,黜逐纤人,革故鼎新,百度修举,太平之望,日月以隆。然而天人之心,犹郁然不大舒释者,以阁下尚稽大任也。至是,天人之心始大舒释矣。阁下自初及终,皆以直道进。《诗》曰:「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」。介尝闻朝大夫语曰:「有某官为某官时,忠鲠直谠,謇謇敢言,触龙逆鳞,不避诛死,由是人主知之,声名蔼然,耸动朝野,不四五年,取显仕。今为某官,位弥高,身弥贵,禄厚惠渥,私庭曳青绶者五六人,门前炎炎可炙手。顾此势力荣宠,有所惜也。如有物塞其耳,如有叶蔽其目,如有钳缄其口,朝廷有阙政,国家有遗事,若不闻,若不睹,而不复言。则向之忠鲠直谠,謇謇敢言,乃沽名耳,其以为速进之媒乎」!噫!士之积道德,富仁义于厥身,盖假于权位,以布诸行事,利于天下也,岂有屑屑然谋夫衣食者欤?正色直己立于朝,以行其道,乃使天下有此论,庸无伤乎?古今君子少,小人多。君子常不胜小人,小人不惟常胜君子,而又不能容之,恶直丑正,嚚嚚实繁。幸而有一君子在于朝,则百小人排之,非铁心石肠,刚正不折,未有不从而靡者。小人不容君子也如是,而不能死节以永终誉,中途晚节,须有渝变,宜其为小人之所排也。今有人位未显,身在下,能坚正不顾其身,敢直言极谏,犯天子颜色,封章抗疏,论天下利害,群小人必丛立指点曰:「此人求速进也,沽虚名也,非以行道也」。吁!吾徒不见容于小人也,不取信于天下也,固若是乎!学周公、孔子之道不用,则卷而怀之;用之,则肯已乎?实将施及国家,布于天下,以左右吾君、绥吾民矣。群小人排毁不已,吁,可怪也!阁下亦当大警戒之,勿使天下有所论,则君子幸甚,天下幸甚。不宣。介顿首再拜。
六经论 其六 春秋论 北宋 · 苏洵
出处:全宋文卷九二三、《苏老泉先生全集》卷六、《文章轨范》卷三、《古文关键》卷二、《文章类选》卷二、《文编》卷二七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四○四、《名世文宗》卷二四、《古文渊鉴》卷四七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一九九 创作地点:四川省眉山市
赏罚者,天下之公也;是非者,一人之私也。位之所在,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,而天下以惩以劝;道之所在,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,而天下以荣以辱。周之衰也,位不在夫子,而道在焉,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。而《春秋》赏人之功,赦人之罪,去人之族,绝人之国,贬人之爵,诸侯而或书其名,大夫而或书其字,不惟其法,惟其意,不徒曰此是此非,而赏罚加焉。则夫子固曰:我可以赏罚人矣。赏罚人者,天子、诸侯事也。夫子病天下之诸侯、大夫僭天子诸侯之事,而作《春秋》,而己则为之,其何以责天下?位,公也;道,私也。私不胜公,则道不胜位。位之权得以赏罚,而道之权不过于是非。道在我矣,而不得为有位者之事,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僭也如此。不然,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?则是道者,位之贼也。曰:夫子岂诚赏罚之邪,徒曰赏罚之耳,庸何伤?曰:我非君也,非吏也,执涂之人而告之曰:某为善,某为恶,可也。继之曰:某为善,吾赏之;某为恶,吾诛之,则人有不笑我者乎?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?然则,何足以为夫子?何足以为《春秋》?曰:夫子之作《春秋》也,非曰孔氏之书也,又非曰我作之也,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。曰:此鲁之书也,鲁作之也。有善而赏之,曰鲁赏之也。有恶而罚之,曰鲁罚之也。何以知之?曰:夫子系《易》谓之《系辞》,言孝谓之《孝经》,皆自名之,则夫子私之也。而《春秋》者,鲁之所以名史,而夫子托焉,则夫子公之也。公之以鲁史之名,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。《春秋》之赏罚自鲁而及于天下,天子之权也。鲁之赏罚不出境,而以天子之权与之,何也?曰:天子之权在周,夫子不得已而以与鲁也。武王之崩也,天子之位当在成王,而成王幼,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,故不得已而摄天子之位,以赏罚天下,以存周室。周之东迁也,天子之权当在平王,而平王昏。故夫子亦曰:天下不可以无赏罚。而鲁,周公之国也,居鲁之地者,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,以尊周室,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。然则,假天子之权宜如何?曰:如齐桓、晋文可也。夫子欲鲁如齐桓、晋文,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、晋者,何也?齐桓、晋文阳为尊周,而实欲富强其国。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心。周公心存王室,虽其子孙不能继,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。其意曰:有周公之心,而后可以行桓、文之事。此其所以不与齐、晋而与鲁也,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,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,故至此。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,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。吾观《春秋》之法,皆周公之法,而又详内而略外,此其意欲鲁法周公之所为,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,明矣。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,而田常弑其君,则沐浴而请讨。然则天子之权,夫子固明以与鲁也。子贡之徒不达夫子之意,续《经》而书孔丘卒。夫子既告老矣,大夫告老而卒不书,而夫子独书。夫子作《春秋》以公天下,而岂私一孔丘哉?呜呼,夫子以为鲁国之书,而子贡之徒以为孔氏之书也欤!迁、固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,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。后之效夫子作《春秋》者,吾惑焉。《春秋》有天子之权,天下有君,则《春秋》不当作;天下无君,则天下之权吾不知其谁与?天下之人,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?与之而不得其人则乱,不与人而自与则僭,不与人、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。呜呼,后之《春秋》,乱邪?僭邪?散邪?
郭稹解官为出嫁母行服议 宋 · 刘夔
出处:全宋文卷三六○、《宋会要辑稿》礼三六之一一(第二册第一三一三页)、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一一七、《宋史》卷一二五《礼志》二八、《续通典》卷八○
臣闻父尊母亲,天下之达礼也;存养没丧,天下之达节也。故父在为母期,父没为母三年,降杀之义,在此而已。勋华而下,周隋以还,沿袭之文或殊,齐斩之仪无革。惟《戴记》载孔氏丧出母,自子思始,以讥废礼。至若父卒为出嫁母杖期,又为父后者无服,周公制礼,宣圣定仪,具载简编,初无此说。今宋祁谓疑稹不当解官行服,臣谨按天圣六年六月十二日敕,礼部侍郎刘筠等同定、刑部郎中孙奭所奏、左仆射刘照等所议开元五年《五服制度》,依《开宝正礼》录出旧载齐衰降服条例,与祁所言不异。又按唐宪宗朝丞相郑馀庆、陆贽等议:「父卒母嫁,夫义绝,无服」。裴莅注云:「准天宝六年正月二日敕,出嫁母终年」。又《假宁令》:「诸丧,斩衰三年,齐衰三年,稹解官;齐衰杖期及为人后者为其父母,若庶子为后为母,亦解官;其正丧母及出嫁母,为父后者虽不服,亦申心丧」。注云:「皆为生己者」。又《职制令》:「诸闻父母若夫丧匿不举哀者,流二千里」。《丧制》:「律诸居父母若夫丧,释服从吉,若忘哀作乐」。注云:「自作遣人等徒三年,杂戏徒一年」。疏义曰:「其父卒母嫁及为祖后者,祖在为祖母。若出妻之子,并居心丧之内,未合从吉,若忘哀作乐,自作遣人等亦徒三年,杂戏徒一年。又冒哀求仕者徒一年」。
子思论 南宋 · 唐仲友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八六三、《悦斋文钞》卷八
君子之道,莫大于知人,亦莫难于知人。为国而不知人,国必危;修身而不知人,身必辱;事亲而不知人,或失其孝;事君而不知人,或丧其忠。故君子莫大于知人。人藏其心,不可测度也,美恶皆在其心,不见于色也。佞或似忠,奸或似贤,智或若愚,巧或若拙,深情厚貌,险于山川,故君子莫难于知人。昔者圣人之设教,未尝不以知人望学者也。《论语》二十篇,虽出于门人所记,然其次序先后,亦必祖述吾圣人之遗意。今观一篇之末,曰:「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不知人也」。一书之终,曰:「不知言,无以知人也」。此盖夫子常常讽诵之言,故门人得以记之也。至其言知人之方,则曰:「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,人焉廋哉?人焉廋哉」?是说也,学者皆知之矣,然得其视,未得其所以视,得其观,未得其所以观,得其察,未得其所以察,虽劳其精神、竭其思虑,人固未易知也。吾观子思,其得圣人之所以知人乎?《中庸》之言曰:「君子不可以不修身,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,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,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」。呜呼!此子思尽发夫子之秘,直指知人之道以诏天下后世也。所谓知天者,非若淫巫瞽史屑屑乎吉凶祸福之说也,知天理而已。天之聪明,可一言而尽,以至公之道循自然之理,无以一毫之私介乎其间也。倘吾方寸之中,若天道之公,无人欲之累,湛然虚明,洞见物理,虽天地犹将鉴之,而况于人乎?尝观帝尧之知人,益知子思之言不可易也。夫子曰:「唯天为大,唯尧则之」。尧之心也。放齐荐朱,尧知其嚚讼;驩称共工,尧知其庸违;四岳举鲧,尧知其方命。尧之知人,若是审者,知天故也。吾夫子之门人,得是道者盖鲜矣。子贡方人,子曰:「赐也贤乎哉?夫我则不暇」。其贤之也,盖讥之也。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子贡不得而闻,则其方人,未免出于用智也。子思学于曾子,得夫子之正统,断然以知天之说笔之于书,其过子贡不亦远乎?虽然,知天之道非他求也,人之性,本同乎天,物诱于外,纯白乃丧,反而求之一心,有馀师矣。孟子学子思者,七篇之书,于《尽心》深致意焉,故曰:「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,知其性则知天矣」。言天理之不外乎性也。然则夫子知人之说,得子思而明;子思知天之说,得孟子而明。圣贤之言,更相表里者也。
酬王太祝 北宋 · 王安石
七言律诗 押支韵
一马常随世事驰,岂论江徼与河湄。
已成白发潘常侍,更似青衫杜拾遗。
勋业傥来知有命,文章聊欲(张本校:两字误。缪本作聊以)见无期。
喜君材俊能从我,力学何妨和子思。
奉寄子思以代别 北宋 · 王安石
七言律诗 押东韵
南北蹉跎成两翁,悲欢邂逅笑言同。
全家欲出岭云外,匹马肯寻山雨中。
趋府折腰嗟踽踽,听泉分手惜匆匆。
寄声但有加餐饭,才业如君岂久穷。
送子思兄参惠州军 北宋 · 王安石
押词韵第十七部 创作地点:江苏省南京市
沄沄曲江水,天借九秋色。
楼台飞半空,秀气盘韶石。
载酒填里闾,吹花换朝夕。
笙箫震河汉,锦绣烂冠帻。
地灵瘴疠绝,人物倾南极。
先朝有名臣,卧理讼随息。
稍稍延诸生,谈笑与(张本作顾)宾客。
子来适妙年,谒入交履舄。
寂寥九龄后,此独望一国。
虞翻礼丁览(原作汜,据张本改),韩愈俟赵德。
孤岸镇颓波,俗流未易识。
我方文葆中,旋逐旌旗迹。
去思今岂忘,耳目熟遗迹。
吏含殷勤言,俛仰问乖隔。
当时府中儿,侵寻鬓边白。
下帷虽著书,不救寒饥(张本作饿)迫。
谓宜门阑士,宦路久烜赫。
奈何犹差池,更捧丞掾檄。
骥摧千里蹄,鹏堕九霄翮。
人生无巧愚,天运有通塞。
试观驰骋人,意气宇宙窄。
荣华去路尘,谤辱与山积。
优游禄仕间,较计谁失得(张本作得失)。
送君强成歌,陟岵翻感激。
上凌屯田书(代人作) 北宋 · 王安石
出处:全宋文卷一三九二、《临川先生文集》卷七七
俞跗,疾医之良者也。其足之所经,耳目之所接,有人于此,狼疾焉而不治,则必欿然以为己病也。虽人也不以病俞跗焉则少矣。隐而虞俞跗之心,其族姻旧故有狼疾焉,则何如也?末如之何,其已,未有可以治焉而忽者也。今有人于此,弱而孤,壮而屯蹶困塞,先大父弃馆舍于前,而先人从之,两世之柩,窭而不能葬也。尝观传记,至《春秋》过时而不葬,与子思所论未葬不变服,则戚然不知涕之流落也。窃悲夫古之孝子慈孙,严亲之终,如此其甚也。今也乃独以窭故,犯《春秋》之义,拂子思之说,郁其为子孙之心而不得伸,犹人之狼疾也,奚有间哉!伏惟执事性仁而为躬义,悯艰而悼厄,穷人之俞跗也,而又有先人一日之雅焉,某之疾,庶几可以治焉者也。是敢不谋于龟,不介于人,跋千里之途,犯不测之川,而造执事之门,自以为得所归也。执事其忽之欤?
性论 北宋 · 王安石
出处:全宋文卷一四○六、《圣宋文选》卷一○ 创作地点:江苏省南京市
古之善言性者,莫如仲尼,仲尼,圣之粹者也。仲尼而下,莫如子思,子思,学仲尼者也。其次莫如孟轲,孟轲,学子思者也。仲尼之言,载于《论语》。子思、孟轲之说,著于《中庸》而明于七篇。然而世之学者,见一圣二贤性善之说,终不能一而信之者何也?岂非惑于《语》所谓「上智下愚」之说与?噫,以一圣二贤之心而求之,则性归于善而已矣。其所谓愚智不移者,才也,非性也。性者,五常之谓也;才者,愚智昏明之品也。欲其才品,则孔子所谓「上智与下愚不移」之说是也。欲明其性,则孔子所谓「性相近习相远」、《中庸》所谓「率性之谓道」、孟轲所谓「人无有不善」之说是也。夫有性有才之分,何也?曰:性者,生之质也,五常是也,虽上智与下愚,均有之矣。盖上智得之之全,而下愚得之之微也。夫人生之有五常也,犹水之趋乎下,而木之渐乎上也。谓上智者有之,而下愚者无之,惑矣。或曰:所谓上智得之之全,而下愚得之之微,何也?曰:仲尼所谓「生而知之」,子思所谓「自诚而明」,孟子所谓「尧舜先得我心之所同」,此上智也,得之之全者也。仲尼所谓「困而学之」,子思所谓「勉强而行之」,孟子所谓「太山之于丘垤,河海之于行潦」,此下愚也,得之之微者也。曰:然则圣人谓其不移,何也?曰:谓其才之有小大,而识之有昏明也。至小者不可彊而为大,极昏者不可彊而为明,非谓其性之异也。夫性犹水也,江河之与畎浍,小大虽异,而其趋于下同也。性犹木也,楩楠之与樗栎,长短虽异,而其渐于上同也。智而至于极上,愚而至于极下,其昏明虽异,然其于恻隐、羞恶、是非、辞逊之端,则同矣。故曰:仲尼、子思、孟轲之言,有才性之异,而荀卿乱之。扬雄、韩愈惑乎上智下愚之说,混才与性而言之。
过高仲子思齐园中宴坐(名景贤) 明 · 湛若水
押词韵第七部
澄心万泉渊,因过仲子园。
时方尚桔槔,抱瓮胡独然。
智或忧不足,愚或有馀欢。
变理畦蔬外,生生对无言。
本自得心性,难为世人传。
剑南东川灵护庙记(崇宁三年正月) 宋 · 王吉甫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八七三、《八琼室金石补正》卷一○九
崇宁二年十一月八日,剑南东川被旨,以唐东川节度使、检校太保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顾公彦亮□□□从其弟检校司空、东川节度使彦晖祠,载在祀典。粤十一月二十一日奉敕,宜赐灵护庙为额,从所请也。命下之日,郡人欢呼鼓舞,相率诣守□王吉甫求文以□其事。吉甫辞不能文,而郡人勤请不已,乃采□舆议,□□故实以为之记曰(缺):□□形势□□□□□□地居要害,唐室之衰,朝纲弛紊,号令不及于王畿,礼乐征伐自方镇出,大者连州数十,小者凭城负固,以众并寡,以弱臣强,天下日寻于干戈,而东西(缺)以安民立□□□□者□矣。是时王建凶暴,播二十万之众,横行于成都□阆之间,甲兵犀利,所向无前,磨牙砺吻,有吞噬并包之心。顾公伯仲豪迈英杰,□□节旄,为东(缺)太保□□□之以赀□申之以婚□,卑辞厚礼,求得其欢心者,无所不至。盖欲□□缓师,与民休息,以纾患尔,为此者所以诡与之合也。既而□之以财币,则不得免焉。结之以姻□则(缺)□□□□□□□□之□□击辎运,以沮其懭悍□□之气,为此者所以显与之绝也。昔古公居邠,狄人侵之,去之,邑于岐山之下居焉,从之者如归市。子思居于卫,有齐寇(缺),守□古公有可迁之地,以康保斯民,而子思则尽臣道以致其身而已。方建之围东川也,公岂不知弃城□□以自全邪,乃独抗节固守,城在与在,民亡与亡,以至力竭(缺),然雷□云纷纭□□□所在皆是也,吾何行如之?是则古公□□山□水浒以□难之迹,不可遽期也明矣。况土地者吾所受于君而有之者也,人民者所与保此者也(缺),于□□生而取义者,吾之节也。公雍容详缓,有儒者风,岂慕子思之居守乎,真可谓仁者之勇也。嗟乎!太保、司空之志节如此,而史传不深□其本末,得(缺)东川士人□寿朋等状,列公之行事□□,前后连名叙述,上闻于朝廷,下诉于本州者多至千人,少犹数百。章累上而每为执事者所却,寿朋等□□于(缺)之间,未始一日而怠于陈请也。秦汉以还,下暨唐季,守兹土者莫知其几何人,寥寥千载,庙祀血食者惟公伯仲,岂非功德之被于人者深,□□之表于世者著而然欤?不(缺)□□之若是也。□按都□顾公祠宇,郡人呼为二相公庙,乃畴昔□□□□之故基。当建攻城垂破之日,司空率将佐亲从会饮于□堂,□□□□以寄□□(缺)□于贼也。太保有□□□民之功,司空□□□□□之□心,□□□东川忠荩,罄于王室。既没,而东川之人思之,为之立庙于死事之所,岁时奉祀,以迄于今。□□(缺)九重□□降香,为民祈祷,□汉高祖之追甄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以加也。然而庙额未崇,祀典不载,将何以旌伟绩于既往,扬芳烈于无穷?又且何以(缺)□□□。吉甫到官视事之始,观风谣,问耆考,□□□化民无疾苦,□□□□之□□则曰:「畏吾顾公之英严,不敢犯也」。设有争者,不讼于官府而质于庙廷,往往(缺)顾公之□□,不敢为也。苟有盗者,不报于司寇,而祈于祠下,往往应祈而必得也。仓廪完实而无耗暴之患,则曰:「顾公之禁止雀鼠,使不得啄食也」。边境安静而无(缺)掠也,以至里无□□,则曰:「顾公之保祐吾民,俾□疫不□也」。野无饿殍,则曰:「顾公之惠泽吾民,俾风雨以时也」。阖境之内,□□神休,人□贤□交□(缺)而郡人丐所以崇□□□至或连□屡请而不报,岂□□不得其要,将言之不深切著明邪?抑□□贲赐固自有时,而发扬德□亦有□□邪?则王之设庙额也(缺),□故□西伯有清明之德、缉熙之典,而其所祀之庙,亦□徵□以为之表,《清庙》之诗是也。然则,庙必有名,所以崇之也。先王之□祭也,必有功于民则祀之,以死□(缺)令出于天子而载之典册,故谓之祀典,非其所载而祭之名曰淫祀。淫祀无福。然则纪载册书而以时祀之,其为礼命,顾不重欤?比□□□一以(缺)与夫祈祷有应而不载祀典者,各以名闻于朝廷,□加□□以助生民之福。吉甫询考二相公庙神灵显著之迹,□□□□□□□以继惠之义,不敢(缺)察判官厅公事崔琯□□郎□□节度判官厅公事何宗韩、节度推官宇文□□祈请□庇民之□□祈祷有应灵迹以上之,□曰不□□定于太常,曰祀□(缺)□是乎□□,佥曰然,乃具以闻。制曰可,于是郡人相与□饰庙宇而题之,尚祈灵德,□□覆照,俾雨旸时若,年谷顺成,灾害不生,□无夭恶,以答□□□□崇礼命之意。恭惟太保(缺)节以死事,没而庙食于此土,捍患于一方,□□□□永隆无□固非寡闻鄙陋之人所能□次其髣髴也。吉甫后司空二百馀年,假守东蜀,敬览寿朋等□□保□□□□(缺)司空尽节之后,亲属寮吏从公死义,皆无在者,史笔但凭怨家仇人所记之事,□书之简。试略举其行事之大者一二以明之,则其馀可以类推矣。且如本传称□□□□□(缺)之师,以拨乱反正乎?此其勋烈之尤著者,庶几乎桓文之□□固当□□□□以示□□而其所纪述止如此,则于劝善扬功之义缺矣。又如太保被命节度东川,□□□□(缺)敬瑄之罪,固不容诛,而嫌隙之端亦启于此矣。他日王建□成都,□敬瑄以太保与建并力告难于朝,前尝夺节见诬,今其告难之辞,讵可信乎?至若王建率兵二十万□□□(缺)不解,又遣李洵谕止而建复拒命,则不臣之罪在建,而不在司空也灼然矣。又书梓州围急,司空顾王宗□曰:「可自求生」。指颓垣令逸,然则将佐之欲遁逃者岂无可□之(缺)一人苟免者,可谓能得士心,生死共之矣。今乃书其誓约曰□□□□□□宾□□□□□□也,乃与请欲死难之事相矛盾矣。善乎,王肃之评桓公杀公子纠,召忽死之,而其辞有(缺)尝不叹美其言之是者而三复之,以为笃论之君子也。士之以身许□□忠□命斯□□矣,而好事者乃以无根之语疵之,异夫君子成人之美,其亦近于薄矣。又书城破之日,寮(缺)能摧坚陷敌,而谓司空之无能为尔,且禽困覆车,古人尝有是喻,岂□握七□□□□□出□□□一旦之胜负,顾乃安坐围城之中,以自尽者乎?此虽愚庸,无复计□之,□(缺)□□□□□□□之兵,恭行天讨,师之所至,如摧枯拉朽,未有不因□□□□兵□□□而□□□□□其□□同心与夫士卒之众,死□□事矣。至于守禦拒敌,穷□危困,然后(缺)谓□传所□□□□□□□之辞,若非凭怨家仇人之所记,必不如是之甚也。□□□人而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其□□□则询考之际,一凭于仇人之辞而已,苟欲加诬,何所不可?听□者(缺)□□□得其□也□□□□□□□夫由是益知书传之不可尽信,孟轲亦尝曰:「吾于《武成》,取二三策而已」。是诚有痛于斯言。其或徇名顾义,视死如归者,此固天下烈丈夫之□□若处之不得(缺),□□□□□□□□是□□生之□□□□□之最难者也。世□□□□□之士□□顾身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天下之为人臣者□□□□要□濡忍贪懦之夫,方且窃笑而心非之,甚者□(缺)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而□□也,昔杜牧围□□使君□没恨不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忠义所□古今同□□□□意于斯文以道感槩之□心而已。仰惟忠贯白(缺)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千兔之毫,不足以既其实,揭南山之竹,不足以□其□。□扬□而□□□伯夷特立独行,饿死于首阳之下,柳下惠直道事人,三黜而不去父母之邦,孔子称其仁(缺)。称其□□□□□于三□□孔孟□西山□□夫东□□绌臣□张巡□□□宁□□□□□□睢阳之卒,□□□□□之军保障江淮,使不得□轶,而南粮尽失,□外救不至,城陷被擒,不屈而□□未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作,俾以明之,□□纷纭之论,乃忌公之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司空□□□方沈沦于下□于兹有年矣。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世发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为□有休光,□□而□以明□,然则昔日之沮抑,乃所以启今日之□□□,独为今日之光荣,□□以□□百代而不为也。至若巡、远□□于睢阳,□□之□□□□乎□□引张□□□□□之功,存识虑之所□,必有能辩之者,是以不□□□□□□□又称□□死□而言之曰□□□自□于□□□岂□军□客闻之,慕义而□死者五百馀人,太史公高其□□□睢阳□□□吏三十六人□□□降,同日□害□中□□其功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门公在危城之中,将佐门生信以死而无异心,及围且急,咸同日以徇,□□□之感人也如是。由□□贤也,而其寮属亦皆天下之节士也。夫夫也,岂斯人之徒,可以无愧于田氏之客,及睢阳之将吏矣。于是又知公之能得士也。崇宁三年正月二十三日,朝请大夫、摄知梓州军州、兼管□□州□□□□军兵□巡检贼盗公事、骑都尉、借紫王吉甫□。
吴子善字辞 宋末元初 · 王柏
出处:全宋文卷七八○六、《鲁斋集》卷四
宝祐癸丑季冬吉日,松阴先生吴仲渊父冠其子思齐,而谋其字于友人金华王某,再拜而祝之,其辞曰:
古重冠礼,筮人旅占。筮宾戒宾,必惟其贤。我实不敏,为子之辱。字之以辞,尚能昭告。后皇嘉惠,降中于民。善善恶恶,是曰良心。气质匪拘,物欲匪蔽。毋自弃暴,必先立志。我怀古人,德盛道尊,赧然而奋,我曷未能?舜何人哉,有为若是。希圣希贤,惟学可至。服尧之服,诵尧之言,能行其行,是亦尧焉。尔醴尔醮,尔冠尔服,鉴尔嘉名,祝尔成德。惟予祝子,有言尔宜。好善心切,故能思齐。我其字之,曰子善父。汝受而保,承天之祐。
论子思言利孟子不言利 南宋 · 林之奇
出处:全宋文卷四六○八、《拙斋文集》卷一三
孟子之适魏,正当魏人败于马陵,秦人掳其公子卬,魏之为国可谓困矣。王曰:「叟不远千里而来,亦将有以利吾国乎」?盖其兵屡败,意夫孟子之来,必有奇谋秘计以取胜于邻国,而洗其屡败之过也。故其言曰云云,「一洒之,如之何则可」?所谓「东败于齐,长子死焉」者,马陵之败,掳太子申是也;「西丧地于秦七百里」者,秦取西河之地也;「南辱于楚」,史传失传。惟其屡败如此,故问孟子用兵何若而利,何若而不利也。而孟子则曰:「王何必曰利,亦有仁义而已矣」。惟其言仁义,至于利之一言,则断然以谓「如虎狼之不可近,近之则噬人;如乌喙之不可食,食之则致死」者。然孟子学子思者也。尝问牧民之道何先,子思曰「先利之」。孟子曰:君子之所以教人,亦仁义而已矣,何必曰利?子思曰:仁义固所以利之也,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,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,此为不利大矣。孟子之学子思,既知夫仁义为利之大,而其对梁王,则终不以利言之,何哉?善夫温公之论:「子思、孟轲之言一也。夫惟仁者为知仁义之利,不仁者不知也。故孟子之对梁惠王,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,所与言之人异故也」。此说可谓尽之矣。盖仁义非无利,仁义之利,可与智者道,难与俗人言也。与世俗而言仁义之利,彼将以利心而求于仁义,果何以得仁义之利哉?杨墨之徒虽曰仁义,一则以利天下而不为,一则以利天下而为之。惟其以利心而求于仁义,虽近仁义,而卒不免于利。故惟孟子则可以与之言,非孟子而与之言,则失之矣。盖可与言而不与之言,则失人;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,则失言。知者不失人,亦不失言。孔子之所以罕言利者,罕与世之人言也。夫子之道传之子思,子思之道传之孟子。夫子罕言利,而子思言之于孟子,此子思之所以为善学夫子也。子思既言利,而孟子则不言之于梁王,此孟子所以为善学子思也。譬如医家之用药,此人所用之药,不可以用之于彼人也。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,为墨子而言则可,为始皇而言之则不可。俭非圣人之中制,为魏晋之君俭啬言之则可,为武帝言之则不可矣。
说命下讲义 宋 · 刘一止
出处:全宋文卷三二七六、《苕溪集》卷一○ 创作地点:浙江省绍兴市
自「王曰来汝说」以下,高宗以师道命傅说自说;「曰王人求多闻」以下,傅说以学告高宗;自「王曰呜呼说四海之内咸仰朕德」以下,高宗知说所以教而更命之;「说拜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」,则傅说知高宗所以命而终成之也。《君奭》曰:「在武丁时,则有若甘盘」。则高宗尝学于甘盘,而不终其业矣。《无逸》曰:「旧劳于外,爰暨小人。作其即位,爰知小人之依」。则遁于荒远,而险阻艰难备尝之矣。其所以有望于傅说者,盖困而知学焉。酒醴不能自发,有以发之者曲糵也,犹才不能自达,有待于达之者欤。羹不能自和,有以和之者盐梅也,犹德不能自成,有待于成之者欤。曰「交修予,罔予弃,予惟克迈乃训」,则许之以受教而不拒也。说于是乎可以语学。学之道莫先于求多闻,求多闻所以学古也。不通于古则处经事而不得其正,莅变事而不知其权,亦恶能有所建立哉?非特不足以建立,抑将坠先王之绪而不克永久也。故曰:「王,人求多闻。时惟建事,学于古训,乃有获;事不师古,以克永世,匪说攸闻」。惟学则知道,知道然后乐循礼,故曰「逊志」。学如不及,犹恐失之,故曰「务时敏」。学自外至,故曰「厥修乃来」。至是,则日知其所亡,月无忘其所能,故曰「道积于厥躬」。不足则学,有馀则教,故曰「惟敩学半」。《记》曰「教学相长」,此敩学半之谓也。始于学,终于教,学不可已也,故曰「念终始典于学」。积善在身,犹日长加益,而人不知,故曰「厥德修罔觉」。汤之于伊尹,学焉而后臣之,故不劳而王。然则高宗之务学,可不以成汤伊尹之事为监乎?则说当「式克钦承」,以辅王之学。非特克式钦承也,又「旁招俊乂,列于庶位」,以成交修之志焉。高宗于是乎知识,所以教而更命之。所以更命之者,先正保衡,俾厥后惟尧舜,悯一夫之不获,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。又其效至于「佑我烈祖,格于皇天」,则今安得有愧?于是乎「罔俾阿衡专美有商」,「克绍乃辟于先王,永绥民」,则非特说无愧于阿衡,我亦无愧于先王矣。是乃说所以教而欲成之之意也。故曰「敢对扬天子之休命」。窃尝论之,事不可以不师古;苟师古,不可以不务学;苟务学,不可以不隆师。古之贤君所以能大过人者,无踰于此三言者矣。且君之于臣也,岂特臣之而已哉?有不得而臣者则友之。费惠公曰:「吾于颜般则友之矣。王顺、长息则事吾者也」。有不可得而友之者则事之。子思曰:「古之人曰事之云乎,岂曰友之云乎」?曰,事者师焉而已矣。《经》曰:「能自得师者王,谓人莫己若者亡」。传曰:「其君贤君,而有师者王;其君中君,而有师者霸」。然则固不可以无师也。黄帝学于务成,禹学于西王国,汤学于伊尹,文王学于畴子斯,武王学于郭叔,周威公学于宁越,齐小白学于管仲,魏文侯学于子夏,晋献公学于祖朝,燕昭王学于孙膑。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,至于功德有远近,成就有大小,所学有贤不贤,则系乎人而已。然则固不可不学也。尝观尧舜之为君,禹、皋陶之为臣,都俞吁咈,共济于一堂之上,宜必有甚高难行之法度,不可逮及之谋谟,更新一时,焜耀来世。不然,何以得圣君贤臣之名于霄壤间哉!及考《书》之所载,不称其能作古,而称其能稽古,曰「若稽古帝尧」,曰「若稽古帝舜」,曰「若稽古大禹」,曰「若稽古皋陶」。君臣之间,皆称稽古焉,然后知虽圣帝贤臣,未有不本于师古。所谓学者学此也,所谓教者教此者也。《诗》曰:「不愆不忘,率由旧章」。《书》曰:「无作聪明乱旧章」。然则事不可不师古明矣。由得师以务学,由务学以师古,以至于建立无愧乎先王,此高宗之所以为贤君者也。孟子曰:「天有为之君,必有所不召之臣,欲有谋焉则就之,其尊德乐道,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」。呜呼,所谓大有为之君,盖不世出。然而无是君则已,苟有是君,未有无其臣焉,此殆若符契之合,故曰「必有所不召之臣」。高宗即位之初,精诚感格,梦赉良弼,得说于傅岩,置说于左右,以版筑之贱位冢宰,以人臣之卑处师道,君任之而不疑,臣居之而无畏。此非有神契默会,恶能臻于是哉?文王之得臧丈人,高宗之得傅说,原其遇合,盖有异于人矣。宜其相得之深,无所疑畏焉。然说之始对高宗曰「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」者,彼以臣之事责我也;卒曰「敢对扬天子之休命」者,彼以师道望我也。谓之对扬,则若与为敌焉。有道之士,处辞受之间,无可苟也。且当其任不辞其责,有是实不辞其名。孟子之于齐王,且将以师道自居也,而况有高宗之君乎?汤之于伊尹,学焉而后臣,高宗之于说,臣焉而后学,其事虽殊,然其成功一也。
与侄孙浚书 南宋 · 陆九渊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二八、《象山集》卷一
夏末得汝陈官人到后信,胸襟顿别,辞理明畅,甚为喜慰。乃知汝质性本不昏滞,独以不亲讲益,故为俗见俗说牵制埋没耳。其后二三信,虽是仓卒,终觉不如初信,岂非困于独学,无朋友之助而然?得失之心未去,则不得;得失之心去,则得之。时文之说未破,则不得;时文之说破,则得之。不惟可使汝日进于学而无魔祟,因是亦可以解流俗之深惑也。山间近来结庐者甚众,吾祠禄既满,无以为粮,诸生始聚粮相迎。今方丈前又成一阁,部勒群山,气象益伟。第诸生中有力者寡,为此亦良不易,未能多供人耳。今夏更去迭来,当不下百人,若一时俱来,亦未有著处。贵溪宰甚有政声,邑人以为久无此人。其致礼于山间甚厚,屡欲躬至问道而未果。夏末有复其一书,录往汝观之,非虚辞也。道之将坠,自孔孟之生,不能回天而易命,然圣贤岂以其时之如此而废其业、隳其志哉?恸哭于颜渊之亡,喟叹于曾点之志,此岂梏于蕞然之形体者所能知哉?孔氏之辙环于天下,长沮、桀溺、楚狂、接舆负蒉植杖之流,刺讥玩慢,见于《论语》者如此耳。如当时之俗,揆之理势,则其陵藉侵侮,岂遽止是哉?宋、卫、陈、蔡之间,伐木、绝粮之事,则又几危其身,然其行道之心,岂以此等而为之衰止?「文不在兹」、「期月而可」,此夫子之志也。《春秋》之作,殆不得已焉耳。「然而无有乎尔,则亦无有乎尔」,此又孟子之志也,故曰:「当今天下,舍我其谁哉」?至所以祛尹士、充虞之惑者,其自述至详且明。由孟子而来,千有五百馀年之间,以儒名者甚众,而荀、杨、王、韩独著,专场盖代,天下归之,非止朋游党与之私也。若曰传尧、舜之道,续孔、孟之统,则不容以形似假借,天下万世之公,亦终不可厚诬也。至于近时伊、洛诸贤,研道益深,讲道益详,志向之专,践行之笃,乃汉、唐所无有,其所植立成就,可谓盛矣!然江、汉以濯之,秋阳以暴之,未见其如曾子之能信其皓皓;肫肫其仁,渊渊其渊,未见其如子思之能达其浩浩;正人心,息邪说,距诐行,放淫辞,未见其如孟子之长于知言而有以承三圣也。故道之不明,天下虽有美材厚德,而不能以自成自达,困于闻见之支离,穷年卒岁而无所至止。若其气质之不美,志念之不正,而假窃傅会,蠹食蛆长于经传文字之间者,何可胜道?方今熟烂败坏,如齐威、秦皇之尸,诚有大学之志者,敢不少自强乎?于此有志,于此有勇,于此有立,然后能克己复礼,逊志时敏,真地中有山,谦也。不然,则凡为谦逊者,亦徒为假窃缘饰,而其实崇私务胜而已。比有一辈,沉吟坚忍以师心,婉娈誇毗以媚世,朝四暮三以悦众狙,尤可恶也。不为此等所眩,则自求多福,何远之有?道非难知,亦非难行,患人无志耳。及其有志,又患无真实师友,反相眩惑,则为可惜耳。凡今所以为汝言者,为此耳。蔽解惑去,此心此理,我固有之,所谓万物皆备于我,昔之圣贤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,故曰「周公岂欺我哉」?